上几天收到一个电子邮件，是我的病人比洛先生的儿子Tim发给我的，告诉我他父亲在一月底在科罗拉多去世了。他们将会在周五举行葬礼，周六举行追悼会，邀请我参加（当然是线上的）。
比洛先生是我病人中很特别的一位。他是美国陆*退伍*人。他生病前是我们退伍*人部医疗部17分区的头。17分区下面有四个医疗系统。我记得他人没到任前已先把他的管理理念通过PPT文件发给我们管理层的人了。其中心要点是“三个承诺“：提供给病人最好的服务，扩大医疗系统，保证每个病人都满意。据说他最擅长的是去整顿有问题的医疗系统并且乐此不疲。在来我们分区他已当过三个分区的头了。后来见了面后发现他是个个头不大的老头。讲话声音不大。见人略带微笑却给人一定的距离感。每次与他见面都是在会议上，与他讲话不多。17分区在比洛先生的领导下几年下来业绩不小。
年左右，我收到了给比洛先生的会诊通知。他得了“肌萎缩性侧束硬化症”-是一种无法治愈并且致命的神经退行性疾病。得这种病的人临床的主要问题是肌肉越来越弱，最后会影响呼吸肌造成病人呼吸困难。这个疾病最残酷的地方是患者的脑子一直比较清楚。西医对这个病的治疗主要以支持疗法为主。他们希望我试试针灸治疗。我告诉比洛先生及他太太，针灸或许能帮他提高能量，减少焦虑，但治不了他的疾病，他们表示理解。以后我每隔一两周就看他一次。慢慢我对他才有了真正的了解。
比洛先生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在密西根州出生，高中毕业后进密西根州内大学学习获教育学学士，一年后获教育学硕士。之后进美国陆*当了三年兵。退伍后回密西根州当过中学老师及监狱系统老师。然后他全家搬到了医院工作，医院的院长。同时他利用业余时间学习获得芝加哥Loyola大学教育学博士学位。20年后他离开了芝加哥去美国外交部工作了六年。最后在退伍*人部工作18年。
刚开始我治疗比洛先生时心里还有点紧张，医院院长的顶头上司而我对他也不很了解。时间久了我发现他还是原来那个人：个头不大，声音不大，见人微笑但讲话不多。他是个很听话的病人，比我很多其他病人还老实，从来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在我面前有任何傲慢的表现。慢慢地我心里的那点紧张感也没了。有时还要开他玩笑逗他开心。他有个好太太。他儿子在追悼会说他们夫妻俩不但是生活上都伙伴更是精神上的伴侣。比洛太太（荷莉）与比洛先生相反，讲话很温和，很有礼貌，但话比较多。后来我听说比洛先生的几个好朋友其实都是他太太交的。荷莉把比洛先生照顾得很好但也很辛苦，特别是后来比洛先生因呼吸困难气管插管后需经常吸痰。随着比洛先生病情的加重，他心情不好，但他在外人面前还是会控制自己情绪，有脾气也只是在家往太太身上发。荷莉有时也会偷偷向我诉苦掉眼泪。
到年，比洛先生已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了。最后他已无法用身体的任何肌肉表示他的情感或反应。但从理论上说他的脑子应该是清醒的，这正是这个病的残酷之处。比洛先生被转到了科罗拉多州的一个护理机构接受长期护理。在他被转出前，我特地去监护病房看他，握着他的手，和他说了一会话。我知道这将是我们之间的永别。当了几十年医生，生生死死见过很多，但每次听到病人离世的消息总是最让我心里发疼发紧的。我有癌症晚期病人看完门诊后对我说杨医生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了，几天后他就走了。也有病人要做手术了，对我说，杨医生如果我手术不成功走了，你要知道我爱你。当医生真是需要一个强大的心脏。
比洛先生转到科罗拉多以后，我会不定期从荷莉那里得到点消息。去年新年时我还给比洛先生的电话留了个新年祝词。工作人员会放给他听。今年一月底我又想起了比洛先生，凑巧的是那几天正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不知他那时有没想起我。
两天前通过线上参加了比洛先生在科罗拉多国家公墓举行的葬礼仪式。比洛先生的骨灰盒及美国国旗由两名现役*人送到大厅里。然后是主持人致辞，牧师祷告，七人枪队鸣枪三次，吹熄灯号，国旗打开后折叠十三次成三角后由现役*人代表总统献给家属，家属致词，及最后告别。整个过程非常庄严肃穆。
昨天通过线上参加了他的追悼会。十二名家属及两位前同事（助理），他的语言治疗师，及我共十六人参加了追悼会。他的两个儿子都挺有出息，一个是企业高管，一个是联邦司法部检察官。他大儿子简单回忆了比洛先生一生的经历及成就。他小儿子说比洛先生年轻时还当过志愿消防队员也是教会的积极志愿者。比洛先生的同事还提起他当年怎样去美国参议院为退伍*人部医疗部的生存而努力（据说国家一度考虑把所有老兵医疗给私营医疗企业管）。我对比洛先生有了更多的了解。其中最有趣的事是比洛先生去中国餐馆喜欢点鸡爪但又不敢吃。我说可惜了没带我去。
比洛先生已经走了。如果除去他高干的光环，他是一个典型的平凡的美国人，读书，参*，娶妻生子，干过多种工作。但是看他一生对社会的影响，他又是一个很不平凡的人。英文有句话形容他的一生-“Helivedlifetothefullest”。在这个世界里，他已发出了他最大的光。这样的人生可以算是无憾的人生了。一个人能力有大小，机遇也不同，但如能为这个世界尽力做点事，就是个值得大家尊敬的人。最后，愿比洛先生在天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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